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看電影的人》自序


「我發現,我們傾向於賦予我們的朋友固定的類型──就是文學作品中的角色在讀者心目中的那種類型。……同樣地,我們也期望朋友能遵從我們為他定下來的合理與慣有的模式,因而張三永遠不會做出不朽的樂章,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他的二流交響樂;李四永遠不可能謀殺人,王五再怎樣也不會背叛出賣我們。我們早在心目中做好安排,而且當我們越少與某人見面,就越滿意於每次聽到他的消息時都符合我們對他的期望。任何與我們規定好的命運偏離的,不僅令我們覺得意外,也違反倫理。我們寧可從來不認識我們的鄰居──那個退休的熱狗攤販,如果他在歷盡滄桑後出了一本偉大的詩集。」──納博可夫,《羅麗泰》


我始終只是個看電影的人。

對比同年紀且一樣曾在楊德昌劇組工作過的小魏魏德聖,他才真是拍電影的人。

我和小魏曾一起在日本導演林海象的《海鬼燈》劇組工作,這片從台灣頭基隆拍到台南、墾丁台灣尾,在南部拍片時我們還同一間寢室。當時我自認對電影極有熱情,加上剛出社會,總夢想著有一天能自己拍電影;而就是在跟小魏一起工作的那段時間,我的電影夢破碎了!因為我發現小魏對電影的熱情高出我百倍、千倍,我們在台南拍攝時的休息空檔偶有機會就一起去看電影,看完回來在寢室裡聊天也都在聊電影;這一段工作、生活的時間相處下來,我清楚地理解到:小魏就是一個以拍電影為職志的人,而我頂多就只是個愛看電影的人罷了!

我對於認清這件事既感到幸運也感到懊惱,幸運的是我不用到處衝撞歷盡滄桑就知道了:如果我沒有跟小魏一樣想拍電影的欲望及熱情,那麼我是不可能有機會實現這個夢想的。懊惱的是那之後的我該做什麼?只是愛看電影能幹什麼?

我仍舊費了不少功夫到處衝撞歷盡滄桑才終於明白:即使只是單純做個看電影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光是為了維持這個事就得付出不少代價,金錢、時間這些數得出數兒的度量都還是小事,甚至你整個人生都要因此而改變,你人生中的其他所有可能性亦都得自己一一抹殺、剔除。

如果這就是你要一生行走的道路。

參與《獨立時代》的製片工作是我出社會後找到的第一份工(只待了四天的《新新聞》不算),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還帶有一些理想與浪漫性格,總想先做自己喜歡的工作試試看,但不論如何到底是正式進入社會,也就非得嘗試去理解社會(再考慮是要抗拒或調適它)不可,而這恰恰是楊導拍《獨立時代》的母題。

即使距今已經廿年,本片所呈現的台北都會上班族男女百態仍然一針見血地揭開了這個社會的遮羞面紗。楊導以其一貫的犀利嘲諷態度帶領觀眾冷眼笑看這一切,而當時整個社會對他及所謂的台灣新電影其實也沒有太多好感,此所以楊導才會認為「『藝術』這字眼已經不只長久以來代表了一種社會公敵的敵意,同時也帶著充分的侮辱及謾罵。」(見附錄「寫在《獨立時代》之前」)

然而楊導在開拍前一晚的工作會議上還說過幾句令我長思良久的話:「一個人如果不夠獨立,他就開始會去怪別人;如果你不去面對社會,那麼社會也不會來面對你。」這些話一直給我帶來深遠的影響,每當我試圖逃避、抗拒,甚至產生毀滅或自毀的想法之時,這些話總是忽然在我耳邊響起。

在人際之間必須以一種或多種假面才得與人相處的社會裡,堅持真實的自我是多麼困難,甚至別人分不清楚你的真實與假面,而你也分不清楚別人(人總是不想被別人隨意「定型」卻又愛「定型」別人?);然而,若能找到一種態度,堅持到底,那麼這社會未必沒有接納你的一天,就算你連那一天都活不到。

楊導於2000年拿下坎城最佳導演的《一一》迄今還未在台灣正式上映,而他已於2007630日(台灣時間)因腸癌病逝。當年924日我已在有河放過一回《獨立時代》;201171日決定再次舉辦,除了紀念楊導之外,也可說是一次自我的電影書寫回顧:我以「686」為名於2001624日開設明日報新聞台《深角度》,至今也已十三年,雖然換了兩次部落格(先是在無名小站開了《無角度》,現在則是在痞客邦開了《痞角度》),但十三年來始終不輟,追本溯源,《獨立時代》都是影響我至為重要的一片。

感謝這一路走來在我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人、發生的所有事,是這些總和的影響成就了今日的我。今日的我沒什麼特別,就只是一個看電影的人而已,如今出書只是把自我嘔出來,提供給有興趣的讀者作為借鏡,同時給自己一個交代、一個提醒,剩下的路有多長,就看我能堅持走多遠以及走多久了。

已故的美國影評人羅傑‧伊伯特(Roger Ebert)說他《大國民》(Citizen Kane)看了不下一百遍,「其中可能還有六十次是逐鏡逐鏡看的,但此刻我仍然樂意再看一次。」(《在黑暗中醒來:羅傑‧伊伯特四十年精選》,上海譯文出版社),這正是看電影的人會做的事。

當然我也沒忘記自己目前還是一間獨立書店的老闆,不過不論如何,讀書、看電影、寫作都是我此後餘生只想做也只會做的事了。


是為之序。

詹正德 2014.11.11於八里


2014年11月20日 星期四

看電影的人

12/3起各大通路全面上市

最美的獨立書店「有河book」八周年紀念出品

影癡店主686十多年來百篇觀影心得集結

跨海推薦
他選擇的視角往往對邊緣奇詭的先鋒充滿感情;一旦把矛頭放回人所共識的流行焦點上,就會嚴苛審視,務求找出與別不同的角度,尤其在反省的要求更上層樓,從而成就出詹正德看電影的立場來。──湯禎兆,香港作家

在網絡科技推陳出新的今天,文字愈來愈不受重視,sound bite式的文字及影像大行其道,這是「我分享故我在」的年代。像686的「老派」式閱讀、看片,爬梳資料,整理思緒,寫成洋洋千字文,絕對為時代的異數。──家明,香港影評人


內容簡介
「電影發明了以後,我們的生命延長了三倍。」
這是一本集結多年觀看與思索,歷歷呈現電影如何開闊視野界線,延長生命經歷的心得分享文集。作者686熱愛閱讀與觀影,並曾有幸在導演楊德昌劇組工作過,對電影的理解深入卻不拘泥於特定範疇領域。從網路新聞台一直到部落格、臉書,一篇篇角度獨特的影評在網路上吸引眾多讀者。本書是十多年文章在讀者千呼萬喚下的彙整集結,既是紀念過去諸多電影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對未來堅守一個看電影的人所做出的重量級宣告。


作者簡介

視線,永遠透露出訊息;而態度,經常決定了視野
常有人問我評論一部電影的標準
我總是回答:「電影本身就是標準。」

686
本名詹正德
曾任職廣告公司、楊德昌電影工作室
現落腳淡水河畔,經營獨立書店「有河book」。
長期在網路發表影評,一直都坐在最前排看電影。

《看電影的人》新書分享會
時間:11月29日(週六) 14:00~16:00
地點:有河book
主講:686‧詹正德
特別來賓:姜秀瓊(導演)
活動內容:
「有河book」八周年慶兼店主新書首賣,686將親自分享多年來為電影癡狂的心路歷程,並特別邀請曾在楊德昌手下共事的姜秀瓊導演一同來憶往話舊。

2014年3月13日 星期四

《狐狸與我》自序


每個人記憶中,在歲月的流逝裡一定有各式各樣的事件,悲傷的、歡樂的交織串連,所謂人生不就是記憶的累積嗎?但在我長長的記憶中,每一段歲月幾乎都有一或二隻狗在旁陪伴,把這些狗狗連接起來似乎就道盡我的一生了。當然,在很多事情發生時那些狗兒們可能就像背景音樂般地失焦模糊了。但這些背景音樂在事後重新聽聞時就成了回憶的楔子,讓往事一件件地重現,這時狗狗就成了生命裡一段段的象徵符碼。或許,事件反而模糊了,而象徵卻繼續明確地存在著,鏤刻成記憶重要的索引。

在孤寂的黃昏時刻,牠們與我一起坐在渺無人跡的荒原,夕陽慢慢地把我們的身影拉長,最後靠合成一體,靜默無聲的天地,晚風微微地吹拂,這是人與動物共同尋找的歸屬之地。沒有喧囂,沒有淚水、慾求、險詐。我經常停留在這一方之地,養傷生息。聽著牠鼻息靠近,伸出溫暖的舌頭輕舔我的手臂,我撫摸那細柔的毛髮,輕聲說:「謝謝。」再站起身來,牠以最澄澈瞭解的眼光看向我,小心地向前跑幾步,然後停下身回頭看我,搖著尾巴等著,眼眸反映天際的微光,裡面充滿了信任與期盼,我的腳步不自覺地也跟著輕盈起來。

處身在煩躁、險惡困頓的現實裡,我們似乎經常要藉著與動物的互動才能觀看到天地宇宙之心的一隅,不論鳥飛魚游都能讓人有所感觸。然而我卻是藉著狗狗的相伴而能持續地創作。

大部分人間的情愛都經不起時間的折騰,炙熱的情誼會在風雨中鏽蝕得斑痕累累,這是人性的弱點,無須責備。

然而在這樣的世態裡,更可看到人狗之間,超乎人性弱點的厚實本質,牠們不會記恨,不因人的窮困潦倒,老弱美醜而產生一絲嫌棄之心。牠們可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但對人的不渝卻是相同的。

與我相處十六年的狗狗「狐狸」,牠很怕洗澡,因此每天我洗澡時必定守在浴室門外,等我出來就露出同情的眼神,用臉頰磨蹭我的腿部,以示安慰。

狐狸過世的第二天,我從浴室出來,頓時彷如走入寂然的荒原,狹小的室內空間似乎無盡地拉長,我崩潰地無力舉足走出那燈光黯淡的走道。

兩年之後我搬家,把葬於後院樟樹下,「狐狸」的遺體一起遷往新居。然而接著好長一段時間,我經常夢到舊居通往浴室的那條走道如迷宮般地延伸,破敗圮頹,我就在那暗沉沉的走道摸索前行找不到出口,醒來猶有餘悸,喉頭乾燥地不能發聲。我把這夢視為某種昭示,於是開始著手作一系列人與狗的畫作與書寫,我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找到出口。創作期間我和眾多曾相處過的狗狗再度重逢,時光歲月忽前忽後地迴盪。有些記憶如邊境的界標,即使人跡罕至也頑固地立在那兒;有些記憶彷彿微塵飛灰難以捕捉,但在畫著寫著時卻常悄悄地不知從何躡足而至,讓我驚異或悲傷。寫完、畫了之後這夢不再。但偶而夢裡還會有狗狗出現在不同的場景相伴或遊憩,不用語言而能互解心意。那麼完美的世界什麼時候會來臨?

寫到這裡,腳邊蜷伏的狗狗抬頭,琥珀色帶著碧綠瞳孔的眼睛望著我,是回答還是期盼呢?
盛正德


2014年3月5日 星期三

《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跋



是什麼讓你們有信心和興趣閱讀這本毫無來路的書呢?我看著在我面前的這些地址──認識的、不認識的、認識卻很久未曾見面的,或認識很久卻未曾見面的你們──在這樣一個怎麼也無法鼓起勇氣打開檔案,整理應該要整理的這些文字的早晨,又重新開始想這個問題。

你們都在哪遇見了我的文字,像遠古遠古,還沒有這樣的文字和語言前,用躲雨還是遮陽的心情走進山洞,看見牆上簡單的線條,呈現的狩獵或望星?

十幾年,我又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寫著?十二歲搬離中文語境,像一個人被留在山洞。裡面有什麼逼著我,畫出來,寫下來。我想過誰會看見嗎?像星球爆炸的瞬間,是否期待著渡過長長的光年,終會有人看到那瞬間的火光──就算屆時發生的一切早已過去。

有人問我這「很短篇」會是什麼。實際上說,現在它甚至還不是書,它只是零散在各處的字。過去的和再過去的我,像零件散落各處。我在十幾年的字裡徘徊,有時像調查員撿拾各種可用的殘骸,各種片斷中嘗試推論出某種事實的輪廓;有時像走在城市無人的夜裡,就只是看看櫥窗裡孤獨的各色商品,以及漂浮在這些商品中,自己半明半滅的臉。

與其說寫書,我現在的工作更像蒐證──在我描寫的各樣人物場景裡,看到一個已經忘記,或不曾整理的自己:這麼多年一直在書寫差不多的幾件事。

情感中最美好的想像,和那想像的消失。

不流血的傷口。

……桌子的兩邊,生活在簡單餐桌的一刀一叉中無聲崩潰了。

有時候是前因,有時候是後果;有時候是爆炸,有時候是廢墟。

牆上的我在狩獵:一動一靜之間的熱和冷;我在望星──沒有什麼比希望更美的,越是模糊而不可得的希望,越是。

而現在,追逐停止了。星光滅失了。



其實這些字,和好好活著真的沒有甚麼關係。語言是為了溝通,自言自語、黑暗中的笑聲,都是進化的系統失誤。

但你們在黑暗中出現了,在寂靜中出聲。

那就一起拿起火炬,看牆上都塗了些甚麼。


沈意卿  August, 8, 2013'



2014年3月1日 星期六

2014讀字部落的火光起落


2014 2/5~2/10 台北國際書展
「讀字部落」@世貿一館A332攤位

文字與書頁交會的火光,影像全紀錄~



2014年2月5日 星期三

2014台北國際書展──讀字部落


2014台北國際書展,「讀字去旅行」
2/5~2/10,「讀字部落」@世貿一館A332攤位!

2011年,讀字機場。
2012年,讀字車站。
2013年,讀字小宇宙。
2014年,歡迎光臨「讀字部落」。

獨立出版圈年度盛事,「讀字去旅行」再出發

這一次,共有來自台灣、香港、中國等28家獨立出版社參展,以文生火,以字備糧,搭蓋起一座醞釀文明的「讀字部落」。如果你熱愛閱讀,相信出版是台灣最棒的風景之一,歡迎蒞臨這一家僅為期六天的夢幻書店,天天都有獨立出版人、作家、藝術工作者在「讀字部落」等你喔!


想知道有哪些出版社加入?不想錯過精彩活動?
歡迎下載「讀字去旅行手冊」完整PDF檔:

https://dl.dropboxusercontent.com/u/29459833/讀字部落36頁.pdf

readmoo電子書店@讀字部落 網頁資訊
https://readmoo.com/campaign/tibe2014/


攤位精彩活動一覽:

 一人出版精彩沙龍活動:



二十多家出版社,萬千文字組成,為期六天的夢幻部落:

2014年1月28日 星期二

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


2/5致命上市

人生是不斷經歷他人的無聊信仰,和自己一些無關緊要的決定,最終摧毀你熱愛的一切的過程。

卡夫卡:「沈意卿寫出了沒有《城堡》的《審判》:我們日復一日的正常生活。」
卡謬:「我所有作品濃縮成一句便是《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
村上春樹:「世上也有小確幸無法填滿的孤單啊。」
費茲傑羅:「我又壞掉了,酒吧在哪?」
沈意卿:「我就是掏心掏肺才會沒心沒肺。」

內容簡介
豪華遊輪上英俊暖胃如出爐可頌的他人丈夫。多年後相約酒館面對滿桌炸物不知如何退場的舊情人。沈默勤勞的新員工是殺人犯。離開在房間裡大看綜藝節目的女友走入異鄉冷風期待她被車撞…… 得不到的、得到了才發現不要的、發現要不到其它於是又回頭想要的:我們平庸可笑的悲傷。
沈意卿第一本短篇小說集。

作者簡介
沈意卿,人生一半在東方一半在西方,藝術史與文化評論本科。遊走於廣告、雜誌、網路、電視、電影等各媒體。主食為中英文字,時不時一吐為快。譯有《咿咿咿》一書。
樂觀的小絕望機,強項是出言不遜。以逃避現實為己任,追求黑暗中的樂趣。


作者新書見面分享會:(持續更新中)

台北國際書展駐站
29日(日)17:00~17:45 @A332讀字部落攤位

永遠在他方:女作家的華文城市書寫與翻譯
210日(一)12:00~12:45 @世貿一館/黃沙龍
講者:沈意卿(著有《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何曼莊(著有《給烏鴉的歌》)
活動內容:
引薦小說《咿咿咿》到台灣的翻譯兼作家沈意卿,將和同樣身兼翻譯與作家的何曼莊對談。兩位才女遊歷四海,目前各自旅居北京跟香港,難得在台北一會,將分享女作家遊走兩岸三地,同時也遊走在翻譯與創作間的心路歷程。

不要文學獎可以嗎:一個人寫作與出版
主講:沈意卿
2/23(日) 15:00~16:30 @政大書城花蓮店
2/28(五) 15:00~16:30 @政大書城台南店
3/01(六) 15:00~16:30 @政大書城高雄店

台南《開書酒會,書友開酒》
基於出書有時,派對有理的原則,《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作者沈意卿在2/27(四)晚與台南六星青旅 Dorm:1828 合辦開書酒會,誠徵各路書友來此開酒,下午五六點到十點自由參與。

《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老青春老趴明細:
1 入場卷:有書請帶書。沒書請帶錢,一本冷霸叩。Dorm:1828 住戶免費參加。
2 請按照個人尬意帶酒,請不吝與酒友換酒。
3 六點到八點老歌卡拉OK,沒有15年以上的歌請勿展青春。
4 有花襯衫穿花襯衫,沒花襯衫你可以穿藍白,沒藍白你可以隨便從哪裡穿越,最後你還可以擺爛。

訂房:dorm1828@gmail.com(請註明參與《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老趴)


高雄三餘書店駐店
3/01(六) 17:00~20:00
歡迎對當日前場講座意猶未竟的讀者近距離討論,也歡迎路過的朋友拍打餵食,當然叫賣簽書是一定有的~

《那些殺死你的都並不致命》台北新書分享會
主講:沈意卿
3/7 20:00-21:00 @誠品 臺大店3F藝文閣樓

2014年1月27日 星期一

閱讀世界/那些低下卻美麗的靈魂

【聯合報╱陳思宏】



1929年,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來到了柏林,住進了諾藍多夫街17號(Nollendorfstr. 17),把期間經歷寫成了《柏林最後列車》與《再見,柏林》,兩本自傳性濃厚的書合併稱為《柏林故事集》。當時的柏林政局震盪,地下文化翻攪。伊薛伍德在這個不安卻放浪的城市結識了貧賤與富貴,以小說體記錄了這段柏林旅程。

伊薛伍德擅長寫人,小人物在納粹崛起的城市掙扎求生,各有自己的革命故事。他以第一人稱書寫《柏林故事集》,冷靜旁觀記錄,寫性、湖邊別墅同志派對、妓女、騙子,不掀衣不顯骨,但是字裡可擰出海風熱汗,婊子浪人都有精采立體顯影。他筆下的莎莉‧鮑爾斯是個來柏林找夢的英國女孩,德文破爛,粗俗熱情,指甲塗成翠綠色,在俱樂部裡獻唱,四處尋恩客,巴望著成為電影明星。電影《酒店》(Cabaret)就是改編自伊薛伍德的小說,聚焦莎莉‧鮑爾斯,由萊莎‧明妮莉演出,成為影史上經典的女性角色。莎莉‧鮑爾斯肉慾拜金,愛恨模糊,亂世裡充滿求生的意志,伊薛伍德創造了一個熾熱的女角,低俗卻美麗。

他寫在亂世非法掙錢的亞瑟‧諾里斯,描繪了一場肉慾的新年派對,妓女SM,抽打的鞭響溢出紙頁。他寫出身工人階級的柏林男生奧托‧諾瓦克,金髮濃密,體壯野蠻,男女通吃。他寫猶太家庭藍道爾從富裕到被納粹迫害,筆鋒冷靜,卻如刀刃割裂。所有的角色,都跟那個時代一起,緩緩走向墜落,那是個經濟崩潰的柏林年代,希特勒大唱純粹國族,帶領整體走向極端。

今天,讀者拿伊薛伍德《柏林故事集》按圖索驥,還找得到那個柏林嗎?

景物已非,但人還在。工人階級、一身筋肉、粗魯純真的柏林男孩,我居住的這區就一把抓,盛夏裡他們把上衣脫了,在街上赤腳喝啤酒,今天親男孩,明天交女友,都是奧托‧諾瓦克。希冀拍電影成名的女孩在名人出沒的酒吧流連,聽到對方是製片,馬上妖嬈,莎莉‧鮑爾斯穿越時空來附身。城市裡到處都是換伴俱樂部、性愛夜店,不羈真柏林。

伊薛伍德所處的柏林,大家都窮,住在分租公寓裡。我許多柏林朋友,也都只住得起分租公寓,德文稱為Wohngemeinschaft,簡稱WG。WG裡,你是作家,我是演員,她是妓女,房租交不出來乾脆用客廳的新鮮大麻抵。伊薛伍德的作者身分,在當時的柏林備受敬重,我向陌生人說我寫著不暢銷的小說,總是獲得真誠的崇敬。伊薛伍德所處的柏林,隨時都有街頭抗爭,納粹與共黨在街頭戰鬥。此時的柏林,抗議活動隨處可見,吶喊要更多的自由,政府不得不傾聽。

讀《柏林故事集》,我們更加確定,我們需要文學與作者。作者幫我們活過不同的時代,用書寫記錄人們的呼吸與軌跡。

時值台灣抗議風潮大起,拆民房、虐士兵、辯核四、簽服貿,主政者以警察追捕圍堵抗議。主政者大概忘了文學的力量,伊薛伍德筆下的納粹醜態不是只印一兩本就算了,而是翻譯成各國語言,上了舞台,拍成電影,世紀流傳。作家們正以書寫參與時代,他們眼睛犀利,在各個角落寫下島嶼故事集。傲慢者將在文學裡被記錄,經濟地位低下卻美麗的寫作靈魂,會讓他們穿越時代,下個世紀還繼續被嗆。

《柏林故事集》不只寫給柏林,而是,寫給自由。

【2014/01/25 聯合報】http://udn.com/

【愛讀書】 《柏林最後列車》


2014.01.22《自由時報》愛讀書
文/Jeff Buckley


在威瑪共和國末期,納粹德國之前,克里斯多福.伊薛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1904-1986)曾居於柏林四年,以半自傳體小說《柏林最後列車》為彼特定時空留下紀錄。火車上偶遇的神祕「大亨」亞瑟及其凶漠管家、古怪的佩格尼茨男爵和他的俊美司機、熱血的共產黨員們、提供性愉虐的老鴇,妓女和保鑣、搶戲的女房東,再加上看似無辜淡然,實則藉由每一次參與,關鍵性牽動故事線索的第一人稱「威廉」,情節幽默,輕快,迷離,剝開社會凋敝、政治騷動、人心惶惶卻又縱情聲色的實況。各種極富魅力的角色,因伊薛伍德細膩勾勒而栩栩如生,緊貼現實的選舉、罷工,則使讀者在近乎夢遊的旅程中,清楚聽見時代的變奏已轟然敲響──就像亞瑟給威廉的信上寫:「看到一個狡獪又無恥的騙子竟可以瞞騙數百萬人,就算在這種世道,還是令人悲從中來。」